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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栏目类别:经典美文

潮汕记

作者:雪小禅  更新时间:2018/3/31 17:20:00  浏览量:3627

  有一次一个朋友问我,如果全世界让你选择一个城市定居,你选哪里?我说,京都。她又问,中国呢?我说,潮汕。

  也说不出为什么,也不知道具体原因,就那样轻易答了潮汕。那是离北方极远的一个城市,但有说不清的魔力——像爱一个人没有头绪没有理由,以为不爱她但夜夜全是她,每个缝隙里全是她。

  我第一次来潮汕,但不觉得隔阂,只觉得来过很多次了,以至于有些恍惚,仿佛是在这里住了很久的人,亦像是宋朝失落的亲人,因了战乱逃到南国,隐姓埋名到今朝。那风物竟然熟悉到可以热泪盈眶,居然是心里面最里面的旧相识。我和家和认识约略三年。她的名字真好听,家和,我常默念这个名字。看她发的潮汕老宅图片,花朵、猫、狗、老人、老樹、坛坛罐罐……每每就有了买张机票飞去的冲动,但我忍了三年。亦不知为什么忍住这样的诱惑。徽州、婺源、江南小镇每年都去,只是一直没去最想去的潮汕,因为觉得她太合自己的口味——那样浓情的一个地方,我相信会一见如故。

  家和隔一段时间便寄来一些我喜欢的旧物——潮汕的点心模子,旧的竹花碗,用过的腌菜坛子。她从来用文字与我交流,三年并未语言过,我当她是我在潮汕的他乡知己。

  见过一张她拍的荷塘,飞鸟、荷花、老房子、旧宅前的猫。她说:小禅,你来了,我们在这里喝老茶。

  这句话我记了三年,慢慢生了根。丁酉年正月,想去潮汕过元宵,订了机票就走了。我告诉家和要来潮汕了,她忽然开了口,是男声。家和居然是男人,我自以为他是女人好多年。

  网上订了载阳客栈,揭阳机场下车,北国的羽绒服立刻换了春衫。客栈在巷子里,一座老宅改成的。影壁上画了孤杉,条案上摆着橘子。(广东人家家户户摆橘子,意为大吉大利)空气中潮湿的味道,还有说不清的味道。

  已是临近黄昏,家和出现在客栈。中年男子,戴黑边眼镜,灰色禁欲系衬衣。我们开始去小巷中游荡。潮汕三轮车真多啊,铺天盖地,刹那间恍如在越南街头,老树遍地。

  街头到处是卖潮州三宝的人,老药桔、老香橼、黄皮鼓。老香橼又称老香黄和佛手果,是佛手经中药秘泡而成,乌黑发亮的色泽,浓厚的佛手香,据说舒肝气,治胃病。买了一罐回来,每次喝都想起潮汕来。

  街上有好看的小庙。庙里木雕、古画,好看的嵌瓷,尤以嵌瓷最美,五颜六色的瓷器嵌在屋廊上,房檐上,又艳丽,又脱俗,妙极。我总是在那繁复的嵌瓷,屋廊上注目很久。南方的细腻不仅体现在老香黄上,还体现在木雕、砖雕、嵌瓷上。

  路边有卖卤鹅肉的人,小摊,支着一盏昏黄的灯。家和说这家小摊从他小时候就有,有30年了。买了一盒卤鹅肉,边走边吃,又看到路边的“八尺娘酒”,觉得这个名字迷人。坐在路边讨了喝,甜且辣。小茶盘红红的,里面是喜字。八尺娘家放在喜字上,我端起放下喝了三杯。胸中有了潮汕意味,便坐下听家和与他们说潮汕话。潮汕话与粤语和客家话又不同,酒家的电视正放潮剧,有一种无法诉说的哀怨之气,是《四郎探母》,仿佛南宋过来的遗民们永远忘不了的中原。南方的剧种无论梨园戏、潮剧、南音、粤剧都有挥之不去的软湿哀伤。也说不清楚哪里让人动容,听着心里就会浮起一坨哀伤来,糅合着南方特有气息,更叫人欲罢不能。

  天黑下来,旧宅门前挂着红灯笼,尤喜潮汕人家的宅子前挂着竹编灯笼,有的上面写着自己姓氏,有的涂成红色,在夜色中像狐狸眼睛,妖媚极了。

  一转就到了牌坊街,牌坊是新的,少了些味道,但因为一排又一排,便又有了气势。坐在百年老店“胡荣泉”吃小吃,简直是不知道要吃些什么好,鼠壳粿、春饼、笋粿、鸭母捻、云吞饺、蚝烙、牛肉丸、沙茶粿……“粿”这个字在潮汕闪着异样的光芒,没有哪个地区几乎把食物全叫粿。那做粿子的模子也好看。木制,生动的图案,因为用久了有了柔润的包浆。我收藏了几个,用来做了茶托。在潮汕的一周我吃了各种各样的粿,它们生动地活跃在我的胃里,DNA里,至今忘不了。这个名字有着特别的光泽,它只属于潮汕。

  这里的风物古风荡荡,自己仿佛来过很多次,其实是第一次。我是潮汕的故人,相互认出彼此,刹那归去来辞。

  身为北方人,长着南方人的味蕾,每到南方都激荡起无数前世的记忆。一边深情,一边忘情。而身边正宗的潮汕人家和,是不需多言的好向导,仿佛多年故交,总能把我带到潮汕最好吃的地方去。

  其实最终是被他发的一张图片打动。是一个门庭,也挂着红灯笼,红灯笼上写着“谢”,两边画着花鸟牡丹,老榆木的门,在中间写着三个字“凹天井”。被这个绝色的天井吸引。家和在深夜带我去看,两个人前后走着,有风,是二十摄氏度的天气,春风沉醉。没出正月,空气中有鞭炮的味道。

  终于看到,心跳。我就是为它而来。和图片上一模一样。我在红灯笼下伫立了很久,然后给北方的朋友说:我终于来看这个凹天井了。他说:你是一只鸟儿,一生都会在天上飞,这是你。

  潮汕的夜空有星辰,家和的烟抽得凶,一根接着一根。很少说话,亦没有问他家庭、职业,不需打探这些琐事。我们都喜欢这些风物,够了。

  次日,他早早来找我,去逛牌坊街。我被那些竹筐迷倒,手编竹筐,写了喜字,或画了鲤鱼,古意盎然。有的上面还画了小鸟、荷花,有的还画了童男童女。对于太美好的事物,我有一种惶恐,有时居然不是想占有,而是想放弃——我明明知道自己欲罢不能啊。

  看小摊上潮汕人做葱油饼,以面粉为主,加入葱花,煎至两面金黄,用铲子切成一块一块的,看得让人难过——回到北方再也吃不到了。还有糖葱薄饼——饼是长条状,中间有许多通孔,大概十六个左右的孔。颜色雪白,所以叫糖葱。薄饼皮在炉子上烙热,很薄的一层,撒上芝麻卷起来,香的魂儿都没了。还有那手工的牛肉丸,Q得可以弹很高。5块钱3个,一串。潮汕的小点心太多,以至于走到半路就会撑着了,椒盐饼、绿豆饼、芋泥饼、豆枋酥、花生糖、芝麻酥、豆棒、猪油糖……5块钱买了一个拨浪鼓,在牌坊街的巷子里叮叮咚咚地响着。哦,还有咸水果,牛杂,糖画,甜汤。巷子深处有一家开了30年的老店。家和要了牛杂汤,用红枣、枸杞、熟地煮上一夜,坐在小店中边吃边看风物,已经吃不下了,仍然艰难地想吞下那些美食。

  潮汕三轮车真多啊,随便坐上一辆,在春风里游走,边走边游,看到老中医便跑下来号脉,中药柜子是淡淡绿色,他说祖上是御医出身,号完脉说我肾虚。肾虚的我又坐上三轮车疯跑。

  到处写着“办外甥”和“出花园”,外甥15岁,娘家舅要操办礼物,用七样东西拜祭天地。男孩儿穿外婆买的红鞋子、红衣服,穿上红肚兜,坐在红色长凳上,在家里得一天不出门,接受长辈的压岁钱。这一天是他的成人礼,这一天他虚岁15,而女孩儿叫“出花园”。满大街的红,这样隆重的15岁啊。我15岁的时候在干什么?那一天,我吃了什么?穿了什么?没有人给我办过成人礼。甚至,家人忘记我生日——家里人也从来不过生日,每个日子都是似水流年。但我真期望有这样的仪式感。

  中午在深深的巷子中吃小吃,豬肠胀米粉,蚝烙,菜头丸,肠粉。潮州的肠粉真好吃,又糯又滑又嫩,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肠粉。迷死人的味蕾。

  家和执意带我去一个荒废的古村,于是坐上车去。

  对于荒废的事物,我有着极度的好感,亦说不清为什么。盛大隆重的人和事从来不构成吸引。有人拉开柜子,一柜子的奢侈品、包包,并不心动,甚至觉得略微反感。对于城市中的老人、老树、旧宅、花朵、坛子、罐子、小吃、风物、日常,对于平淡的深情更为动情。毫无疑问,潮汕是这样有味道的城市。有老人、老树、旧宅、花朵,多年形成的风物。

  在去古村的路上剪了发,25元。古村叫肠水村,村口有几百年老树和小寺庙。废弃的屋顶上长满一种叫瓦松的花。很多的木棉树、火旺树、凤凰木,村里到处是废弃的房。房架上有雕花,很多朵莲花在黯淡的时光中绽放。村子中剩下的多是老人,几个老妇人在“铁钉花”树下聊天,白发红花在阳光下耀眼。猫和狗走来走去,日影中到处是荒凉之味。我和家和爬上山坡,看整个村子,在山凹之中非常动人。村中间有一棵老榕树特别明显。家和说,小禅,我经常一个人来这里看月亮,就一个人,坐在山坡的木棉树下,一边喝啤酒,一边看月亮。就一个人吗?我问。就一个人。

  我没有告诉家和我也一个人看月亮,在楼顶上,看到湿气打上来。每个人的孤独是一样的,所以要找频率相同的人。

  我们在那个村子中游荡很久,又去急水村看村民拜神,那些高香花红柳绿,有几米高,上面还有童男童女,红色的八仙桌上有供品——橘子、粿、肉。人们在摆好的祭台前磕头,到晚上这些高香全都被点燃。村子中有说不清的古老气息,幽静,素朴,传统,还有民间的贞亲,可惜这样的村子越来越少了。

  家和执意带我去一个渡口看一个孤独的塔,刚才过韩江大桥的时候有一个塔非常好看,家和说:我不喜欢这个塔,因为它不够荒凉和孤独。那个渡口真寂寥,不多的人在等船过河到对岸去,没有人去看一眼那个塔,那个塔真的很荒凉很孤独。家和每周都要来看它一次,坐到黄昏。那周围的人都认识家和,不知道这个爱穿黑衬衣的男人来自何方,为什么要一下午一下午的来看一个塔。

  那个塔大概是知道的,有时候人躲避人是为了躲避伤害,有人的地方就有伤害。家和选择了山坡上的月光和渡口边的塔,我选择了坛坛罐罐,花花草草,与天地光阴相处才是最好的相处。从出生到死亡,我们一直在和时间消耗,如何消耗得美好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家和有家和的方式,我有我的方式。但都别具一格。

  我们坐到黄昏,又去渡口对面人家闲聊,一个老妇人正在做粉红色的粿。那粿印漂亮极了,是桃子形状,木刻的红漆印模。他们用木料刻成坯,在雕凿凹型,刻上吉祥和花草纹样。做粿的料里有米、猪肉、蘑菇、糖。女人用潮汕话与家和聊天,请我们当下来吃新出锅的粿,男人在外面蒸着,烧的柴,花开的到处都是,这是元宵节。一个人在南方,而我的北方正大雪纷飞。

  是夜在人潮汹涌的牌坊街看灯。人山人海中遇见几个提灯少女,她们问我来自哪里?我说:北方。下雪的北方。我穿了一件白衬衣游走在牌坊街,很晚又坐三轮车回到酒店。三轮车夫要十块,我给了他二十。在潮汕的街头和一个异乡人说:早点回家吧,元宵节快乐啊。

  次日去汕头,在小公园游荡,看民国时期老建筑。坐下来和汕头人喝功夫茶。两个老人一边听潮剧一边喝,我参与其中。看上人家茶盘,托是老银,盘子是瓷器,上面有花鸟儿。央求人家卖给我,果然卖给我了,欢天喜地地带回北方,这是在汕头最大的收获。

  次日又回潮州,与家和约了在开元寺门口见面,逛那些老巷子。开元寺的玉兰花开得正好,祈福的人铺天盖地。家和依旧是黑衬衣,我穿了书林做的红色裙子。

  那些巷子真迷人啊,像是等了我好久。旧宅、楹联、猫狗、坛子罐子、花朵、老树,走走停停,坐下来吃碗肠粉,要份蚝烙。85岁的老人抽水烟,递给我一支:姑娘抽烟。我便抽烟。拍了太多视频没了流量。一座宅子中族人们在祭祀,男人们打牌抽烟,红烛下女人幸福的脸庞。听说我没了流量,一个男人要开热点给我,另一个说:我还有4G,把号码给我,我转给你用。陌生人的热忱让人感动。

  又去一个家和常常拍的院子。女人在做供品,把红枣、腰果,一个个粘得有半米高。房梁上挂着鲤鱼灯,是自己扎的。尤其喜欢那屏风,因为老旧,就更有味道。上面有松、竹、梅。我在屏风前坐了很久才去看外面的舞狮子和花灯。在夕阳中我最后流连忘返的是甲第巷,在我去过的巷子中,这是中国最美的巷子,门楣上有手写对联,两侧画着戏出——《白蛇传》《陈三五娘》。好看到落泪的砖雕、木雕……来回走了几次,始终舍不得离去。写不出它的美,也舍不得写,怕更多人惊扰了它。

  最后一日去龙湖古寨,我打滴滴车,家和骑了自行车。在古寨中等待正月十六最隆重的游神,这是一年之中最隆重的一天,古寨的荒废感让人心疼又欢喜,几乎少游人。是中原的大户人家,为了躲避战乱逃到此,门庭阔朗但乱草丛生,可见昔日之繁华矣。

  高潮终于到来,整个镇子的人全出来了。少年抬着“老爷”,是他们的神灵,像戏曲中的人物。少女抬着带着竹叶子的旗子,老人们穿上绛紫色的长衫,在人山人海地动山摇中“迎老爷”。

  一位年过七旬的老者,自家摆好各种供品,蜡烛烧着,一袭紫色长衫,手持三炷香“迎圣驾”。他们的圣驾几乎每个村子都不一样,但都是自己供奉的神明。而他紫色的长衫,一年只穿一次,到他死时,这件长衫将穿在他身上,一起走。

  轿子停下了,他掀开长衫,下跪。然后把三炷香插上,再下跪,奉上自家的供品。几乎每家每户都一样,摆上供品,以最隆重的方式“迎圣驾”。每家的门楣上也用红纸写了这三个字。在最隆重的仪式前,我有些情不自禁,几度热泪盈眶。那么盛大的仪式,是我第一次看到。发给北方的朋友看,他们说来年也要来潮汕过元宵节。

  回到北方很久后,我还以为在潮汕。每天在梦中,吃了肠粉,坐在木棉树下喝功夫茶,听着潮剧,慢慢睡着了。

  醒来才知是梦。

  我很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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