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市印象
俺村总死人
一死人
村长就喊
甭忙了
都摆丧去
于是大家穿上
白褂子
呼啦啦赶一起来
因为有饭和肉汤白给吃
娘总把我也抱上
后来，送祖奶奶
进市医院
村长说要有人天天给老太太倒尿盆
外边雇人贵
就让俺也跟上
可一进大门
俺就吓坏了
大夫、护士、院长、打扫卫生的
个个都穿
一身白衣服
这不是丧家
正摆葬礼吗
俺说，奶啊
城里提前知道你来了
你八成活不了了
果然
不一会儿
奶就咽气了
然而
这些城里人笑呵呵的
一身白褂子并没有脱
俺就知道
他们心可硬哩
那是还在等
下一位
村庄的磷火
一九八几的晚上
为了省电
爷爷和姥爷大舅大伯姑父们
经常一起坐到门外
抽烟
有时
几个人
有时
几十个人
农闲时
有几百个人
一起抽烟
这些老了的穷人
还活着
这个破旧的村庄
还住着人
但晚饭过后
远远看上去
就像一个坟场
闪闪烁烁
密密麻麻
一大片磷火
若是有人回来的晚
一点不怕
他哈哈一笑
马上摸出一支烟
也钻进这座
空前的大坟
如今，一看见有人抽烟
我就想祭一祭
我的父老乡亲们
但我不哭
而是摸出一支烟
“快给我点上”
接着，我就看见了
自己暗黑的身骨
有光亮在一闪一闪
两个中国女孩
胡同里有
两个女孩
拉着手玩
一个胖一些
一个瘦一些
一个高一点
一个矮一点
表面上是好姐妹
实际上一辈子
标着劲
比头绳
比灯芯绒裤子
比文具盒
比分数
比男朋友
比嫁妆
比房子
比工资
比孩子
比包养的小白脸
或包养他们的男人的钱
胡同深深
黑洞洞的
里面有
两个女孩
他们一走出胡同
就成老太太了
但她们都有
各自的女儿
和她们一样
还在胡同里
拉着手走
一头牛站在草原中央
它
往东望望
一片青草
往西望望
一片青草
往南望望
一片青草
往北望望
一片青草
往下望望
依旧是
不死的草根
再往上望望
任凭是
一弯新月
或
一柄宰牛刀
放鞭炮的
放鞭炮的
是个男人
还是女人
是个大人
还是小孩子
是个局长
还是下岗工人
是个汉族
还是鲜族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放的
这几只鞭炮
又清脆又响亮
把死气沉沉的夜晚
震翻了
我头顶上
豁然开阔
放鞭炮的
管你是谁
你是我的亲人
乡下
乡下和我
关系不大
我却摆脱不了它
那里有我
一块坟地
不大不小
我蜷一蜷
婴儿一般
它襁褓一般
正好装下
我青春里的两个女孩
2002年7月11日
两个女孩
一个经过我
一个经过
另一个男生
若干年后
一个生下了
我女儿
另一个给
另一个男生
也生下了孩子
男孩女孩
我不清楚
我曾远远地
看见过她
不再性感
却更迷人
抱着小孩
上了不知去哪儿的汽车
我有时就想
如果2002年7月那天
是另一个女孩
经过的我
而我现在的女人
那时经过
另一个男生
结果又会如何
一个又一个女孩
走过来了
可真漂亮啊
年轻的小伙子啊
小心些
她们一经过你
其中一个
就会粘住你
身上就会
呱呱叫着
掉下小孩
而当你明白时
你也已经成为
糟老头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