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的杏
花开了。在微醺薄醉的日子里,小院的杏
树带一点骄傲地站在院中央,身上缀着酝酿后结出的少女般娇羞的小花。
杏花开得并不纯粹,大部分是月白,偶尔有几抹粉色的黄晕,但整个儿看上去,却又粉得真切明丽,带着淡淡的
温暖,就像那时太
姥姥的笑。
太姥姥笑的时候,眉眼微微扬起来,嘴并不张开,轻轻抿成一条缝。表情很淡,但很舒心,有一种暖人的魔力。
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太姥姥就得了很严重的哮喘病,总是卧在一张躺椅上。那躺椅是
竹子做的,黄中带青,又泛着些黑色。大概是年岁久了的缘故,闻不见什么竹香,摸上去倒还有一些身体的温热。太姥姥轻轻动一动身子,就有吱呀吱呀的声响在空寂的屋子里蔓延开来,很有些
宁静安好的意味。
秋冬的时候,太姥姥穿件青灰色的夹袄,头戴一顶藏青的
手工棉织帽,腿上盖一层薄薄的棉被,怀里抱一个火罐。不知是
衣服的颜色还是天冷的缘故,太姥姥的脸在
冬天总是有些发青。她往往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半眯着眼,很是安详。偶尔太姥姥望着没有杏花的树干,空洞浊黄的双眼竟布满条条不
规则的血丝,宛如空寂
山谷中的新生树木。
记忆中太姥姥总是和杏树联系在
一起。杏树是太姥姥年轻时亲手种的,我无从想象当年的情境,但总觉得,当年,年轻的太姥姥大约也还是这样笑着。
天气晴好的
春天,太姥姥会把躺椅搬到树下,边
晒太阳边给我讲故事。故事的内容我早已不记得了,似乎也并不是什么
有趣的故事,而且颠来倒去总不过是那么三四个。至今记忆犹新的,却是那时太姥姥坐在树下,穿着灰色的衣服,映着早春粉白的杏花。偶尔暖
风吹来,枝头细小的花蕊微微颤动,杏花随风落了满身。灰青与粉白交织
在一起,竟构成一幅称得上
美好的画面。
杏儿黄的时候,太姥姥选几个又大又香的摘下来,然后,吃力地从躺椅上起身,蹒跚地走进
厨房,用清
水仔细冲洗干净。干枯苍老的手穿梭在又大又黄的杏中,像极了一位老人和一
群天真烂漫的孩童。洗杏的间隙,太姥姥总会拿些其他的
水果一并洗净。太姥姥总
爱削去梨的果皮,说若皮不断,便能长命百岁,这句无从考证的话是我
童年听得最多的。等削好后,太姥姥才把它递给一旁早已等不及的我,笑眯眯地看我吃完,带着点心满意足的意思。
后来,大约是我6岁的那年春天,仍是杏花开了的时候,太姥姥离开了。年幼的我对生死
离别没有什么概念,就是瞪大了
眼睛看着小院里那棵孤单单的杏树,总觉得缺点什么。看着满树的杏花空落落地挂在枝头,仿佛心里的某个地方也空了。
再后来,那棵杏树终究是没有人理会,也随着满园的花
草一起荒芜了。偶尔扫墓的时候,再次走进小院,带着些不明的情绪注视着日渐凋零的杏树,依稀忆起太姥姥带笑的眼睛。
如今,又是杏花开了的季节。小院上空的天很高,没有
云,蓝得纯粹、透明,早已湮灭了昨天的痕迹。有淡淡的花香缭绕在我的鼻尖,很飘渺,不可捉摸。开了的杏花带着期盼似的挂在枝头,
等待着那个
曾经的人。
太姥姥,杏花开了。